YouTube創始人陳士駿傳記:在臺灣的童年

“我8歲之后就一直在美國生活,可我也不是很‘美國’,因為從小所受的親職教育都是“中國式”的。我也算不上是ABC(Am埃裏克an Born Chinese,意為在美國出生的新一代華人),因為我并非在美國出生,還保留了對故鄉的一點記憶,因為不多,所以尤其珍惜。”
  把影片網站Youtube賣給網際網路巨頭Google,從而變成為一個“億萬富翁”的那一年,我28歲。我這麼說并沒有炫耀的意思,只是想表示,這二十多年我所經過的一個年輕人成長的歷練,也許,比同齡人來的要更激烈一些。
  自從成了“名人”之后,我和Youtube另一位創始人查德·赫利(查德 Hurley)就開始接受各種采訪培訓,公關人員想把我們兩個“宅男”訓練成面對任何刁難為題都“百毒不侵”的明星受訪者,從那時起,我不再害怕面對閃光燈和攝影機。隨你們問吧,身價暴漲、適應Google、早期創始人紛爭,包括著作權,記者們問什麼都不讓我緊張。
  除了一個看似簡單的問題:
  陳士駿,你好,你是哪裏人呢?
  要回答這個問題,可比寫出Youtube的技術架構難多了。
  1978年8月25日,我出生在臺灣,長在臺北,我屬于“70后”之后,“80后”之前,處女座。因為屬馬,所以父母給我取名時用了個“駿”字。
  和同齡人一樣,小時候,我們騎著木馬去照相館拍照,系著紅領結去親戚的婚禮上當花童,為了野營興奮得睡不著覺。記得最清楚的是三件事:被老師逼著背九九乘法表,被媽媽“勸”著學鋼琴,還有,一個算命先生說我“這輩子都不會有錢”。
  也許是因為這位預言者當年過于嚴肅地形容了我的命運,在此之后,我時時小心,生怕好運氣如浮云隨時會飄走,就連網際網路巨頭Google同意收購我們創辦的影片網站Youtube之后,我都擔心他們隨時會改主意。
  能講國語的幸福日子并沒有過得太久。到了1986年,我們全家就搬到美國去,那時候,臺北的電視機裏正播放著《一代女皇》和《幾度夕陽紅》,歌手張清芳大聲唱著“我還年輕”,相信如果不是移民,那麼我后來看著Youtube上的影片學彈吉他的時候,就不光是彈Pink Floyd的曲子,我很可能會彈羅大佑和李宗盛了。
  從8歲起,我在美國伊利諾伊州生活了12年,然后搬到加利福尼亞州,此后一直住在硅谷。從小到大,我的親職教育都強調著“一定要多講中文”,不過,即使這樣,辦公室樓下那家壽司店的廣東伙計還是會常常跟我開玩笑,說我的中文還需要多加練習,“我做你的中文老師好不好,”他常常這樣自薦,“我可以教你和你兒子中文,”他說,“換你教我韓語怎麼樣?”(我太太是韓國人)。
  我珍惜每一次能講中文的機會,語言是把我和故鄉聯系起來的最重要的紐帶。
  我的故鄉在上海。每次一見到上海來的朋友,我都會很高興地上去認“老鄉”。
  我們陳家祖籍上海,在我所知的全部家族歷史當中,上海一直都是一個起點。在很久很久以前,真的很久,鐵定超過80年,差不多快要100年之前,我的曾祖父就曾被當時的清政府派往美國康奈爾大學留學四年,他就是從上海登上海輪,開始了自己人生的新旅程,也開啟了家族歷史的新篇章。當然了,曾祖父那時候一定想不到,自己的兩個曾孫,我和我弟弟有一天也會去美國讀書。
  巧合,這是歷史的變遷留給我們家的巧合中的一個。
  另一個巧合則是“醫生”,曾祖父有五個小孩,除了我祖父這一支去到臺灣,剩下的都還在上海,親戚們當中有不少是醫生,而我的弟弟陳士齊在美國西北大學讀的是電腦科學,后來卻喜歡上選修的生物學,最后進了哈佛大學的醫學院就讀。
  很多在美國的華人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小孩長大后“有出息”,比如做醫生或者律師,我弟弟完全符合這個標準,而我的“擇業”方向那個年代看起來十分奇特。在我念大學的時候,電腦技術剛剛興起,網際網路作為一個產業露出泡沫的端倪,很少有家長愿意放走孩子,讓他們從中部的伊利諾伊大老遠跑去西海岸的舊金山,“硅谷是什麼?”不少父母都這樣問,“硅是什麼,”也有人這樣問。
  況且,我最后連大學都沒畢業,就跑了。
  但在網際網路行業闖蕩的經歷,卻又巧合地延續了我們家跟“上海”的緣分。
  在100年前,曾祖父回國之后在上海開始了自己的生意,他建立了一個機械制造廠。而100年后,我在電子商務網站eBay所做的最后一個項目,就是幫助建立線上支付品牌Paypal在中國的技術架構,這個品牌后來也有了一個中文的名字叫做“貝寶”。因為eBay所收購的中國公司“易趣”在上海辦公,我還曾憧憬過自己能回上海常住,不過很可惜未能如愿。我爸爸更是留戀上海,后來,他也曾在上海開了自己的公司,常常和親戚們見面。
  在每一代人的經歷當中,歷史的河流都沿著未知的岔口往前延伸,在不經意間又折返和交匯,但這些巧合發生在每個人的身上,卻不只是說說故事那麼簡單。
  我的父親出生在上海,在他幾個月大的時候跟隨祖母來到臺灣,他們那兩代人被稱為臺灣的“外省人”。從某些方面看,父親這代人的確也有不少“外省”特質,他常常回憶一家人顛沛流離來到臺灣的故事,每次一講他就停不下來。
  那是在1946年,祖父帶著全家來到臺灣,父親的姐姐就是在臺灣出生的,后來,祖母又懷有了我父親。但當時,因為祖母身體不好,她又執意要回上海,要回到最熟悉的家裏去生產,所以,堅強的祖母不得不帶著身孕漂洋過海,回到上海投奔我的曾祖。
  在1948年的時候,我的父親在上海出生,但寧靜的生活沒有持續太久,祖母在休養一段時間之后,又決定帶著父親回臺灣跟祖父團聚,于是她只好再次踏上漂洋過海的旅程。
  父親說,他無法想象祖母一個人如何帶著嬰孩跟著擠上船的洶涌人潮找到艙位,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祖母并不懼怕,她從未向父親提起那些人群慌亂的眼神,也從未提過一家幾口在岸邊的哭泣告別,還有那些漂浮在海面上的來不及帶走的行李箱,因為,也許在祖母看來這不過只是一次暫時的遠游,不過就是從上海去臺灣嘛。
  自然,沒有人能預料到這一次小別將拉開漫長別離的序幕,這一別就是35年。后來,當我父母再一次回到上海的時候,已經是1983年,那時,我的曾祖依然健在,但已是九十多歲的高齡了。
  在歷史的變遷當中,上海和臺灣給了父親清晰的歸屬感,這也是他后來為什麼回到上海投資建廠的重要原因,“要記住我們是中國家庭,”父親常常教育我們說。
  到了我和我弟弟這一代,我們也很想尋找到自己的歸屬感,但在文化背景上,年輕一代比父母遇到挑戰要更大。雖然我8歲之后就一直在美國生活,可我很清楚自己不太像美國人的一面,因為我們從小所受的親職教育都是“中國式”的。想想看,我也算不上是ABC(Am埃裏克an Born Chinese,意為在美國出生的新一代華人),因為我并非在美國出生,還保留了對臺灣的記憶,因為不多,所以我尤為珍惜。
  在2006年,當我所創立的Youtube正在全球流行的時候,我曾經回去過臺灣,記得那時候我受到空前歡迎,走在路上都常常路遇“冬粉”要求合影。我和當地的同行聊天,探討如何在臺灣復制“硅谷”模式,他們也希望我能回臺灣去創立一個新的公司,可臨近見面結束,剛剛熱情歡迎我的一位朋友卻好心地提醒了句,“但你不是在地人,要多花點時間來習慣這裏喔”。這句話讓我很有些傷心,如果我不是在地人,那麼我還能是哪裏人?
  2006年,我走在臺北的街道上,跟表妹大嚼著零食玩“街拍”,也梳理一星半點的記憶。“小時候跟大人去看過漲洪水呢,你還有印象嗎?”好像是有的,“地震,我記得有過地震”。
  一些記憶突然冒出來,記得在臺灣總有在美國找不到的熱帶水果吃;還有著名的餐館“鼎泰豐”,那裏的包子,薄薄的皮總是裹著鮮嫩的肉餡,又長又陡的樓梯對食客來說是巨大挑戰;上國小時,我清早出門,要用專門的提包拿著媽媽做好的午餐;還有,過新年時每家人都要放炮竹,空氣裏滿是紅色的紙屑和火藥的味道……
  我和弟弟都是“在美國長大的華人小孩”,這句簡單的定義已經表明了我們所面臨的文化沖擊。比如說,我進入了可以說是全世界最崇尚自由的教育體系,但我和弟弟從小都在父母的鼓勵之下多讀書、多學習,最好拿到高分;比如說,我在美國的新朋友可以和父母探討各種問題,但很少有華人小孩會擁有像美國人那樣的家庭關系,從小,我和弟弟都恪守著“大人”和“小孩”之間的嚴格界限,但這也很有好處,讓我們學會了對長輩、對擁有更多生活經驗的人心生尊敬。
  在美國社會,我們的家庭非常中國:我們努力上進、重視節儉、認為孝順是美德。(我后來從合伙人查德身上學習了怎麼去花錢)。
  一個有趣的問題是,如果我們把影片網站Youtube的出現看作是一種成功,那麼這種成功,是源于哪一種特質?美國的部分還是中國的部分?
  在美國的日子裏,我抓住每一個能認識華人朋友的機會,但在我上高中以前,真的是有些“機會難得”,因為我的學校裏根本就沒有亞洲同學。創辦Youtube之后,我加入了美國華人精英組織“百人會”,也是為了拓展和中國朋友的交往,尋找更多的“中國感覺”,也尋找我自己的歸屬感。后來,一個朋友的回答開解了我的困惑,他說:“小駿,你不要難過了,要我說,你是硅谷人,硅谷的文化是世界文化,它是如此多元和包容,全世界的人都在這裏尋找他們的機會和夢想,你當然是中國人,你的故鄉在中國,你更是硅谷人,這麼說好不好,”這是迄今為止我聽到最讓人開心的回答。
  1986年,我的父親帶著我們一家四口從臺灣移民到美國伊利諾伊州的一個小村,家庭的歷史走到這裏出現了一個小小的岔口,這將是我個人故事的開端。(來源:《20個月賺130億》)